夢幻西游手游法術認證(夢幻西游六道輪回加固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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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西游》手游中,能夠把一只帶有特殊技能的寵物打成全紅那是相當有成就感的。今天給大家帶來的這位玩家,就是給一只9技能的法防童子打書,雖然打書的過程中頂掉一些技能,最終還是打成了全紅。不光如此,法術防御這個特殊技能還在,不得不說這位玩家運氣還是很好的!靈兒這就帶大家一起來看一下~

這只8技能的忘川童子就是號主要打書的寵物,法術認證一下就會有9個技能了,從資質和技能可以看出,非常適合當一只配速,而且資質丹還沒吃,體力資質吃滿的話還是非常出色的,關鍵是這只童子的成長也很高!

作為一只配速寵物,不僅速度要快,而且還要站得住。高級防御可以減少受到的物理傷害,高級反震可以反震受到的物理傷害,而且不會被寵物連擊,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能,高級敏捷的話就不用說了,配速寵物對速度要求還是比較高的。

作為一只會法術防御的寵物,法術傷害當然不用怕,所以號主又打了一本高級招架,受到傷害時有幾率減免30%的物理傷害。高級強壯這個技能必須要有,可以增加寵物的氣血上限,保證在戰斗中站得住腳。

高級神跡這個技能還是很必要的,因為有了這個技能就不怕封系了。最后高級神佑復生這個技能也是必須的,運氣好的話可以一直滿血復活美滋滋!

看完這位玩家的打書過程,小伙伴們是不是覺得很刺激呢?打成全紅以后法術防御這個技能還在,真的非常難得了!小伙伴們如果也有比較厲害的打書操作記得投稿給靈兒分享哦~


1

我叫王睿,是高能物理研究所的一名博士后研究員,我的研究方向是尋找反物質。

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王智,他和我同卵所生,長得一模一樣。從小我試衣服都不需照鏡,讓王智穿上就行了,他就像鏡中的我。我和他在外表上的唯一區別,恰恰是困擾大家的地方,是我倆的瞳色,我呈黑色,而他則是深灰。人的虹膜色素由多個不同的顯、隱性基因共同決定,機制比較復雜,但我們是同卵雙胞胎,理論上不會有基因差異。所以我倆出生那天,醫生還以為他眼花了。-----最后的結論是,我跟王智有一個人發生了基因突變。不是我就是他,幾率相等。

在成年之前,我跟王智的生活軌跡就像起始點和斜率都相同的直線一樣重合,我們就讀同一小學、中學,喜歡上同一個女孩,每次考試的答案都如互相抄襲般的雷同。----高考成績我和他只相差5分,但我們的生活之徑在這一年開始分岔,我選擇了物理作為本科專業,而他去到了大連,選擇了海洋生物學,他說他熱愛大海。

我留在了成都,因為這里有山。我并非喜歡山本身,而是喜歡山頂,那里有著別樣的天空。我永遠不會忘記20歲那年,在四姑娘山的5600米海拔第一次看到銀河的感覺,它并不燦爛,就像一條昏黃的紗巾橫亙在天空,但我竟然無可抑制地流淚了,因為它和我在夢中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這夢境始于6歲生日那天,作為禮物,我和王智得到生平第一套圖書《十萬個為什么》,哥倆都愛不釋手,但有趣的是從未因此引發過兄弟紛爭,因為我熱愛第一、三卷,那是關于宇宙的為什么,他卻翻來覆去地看第四冊海洋的問題。

我印象最深的一個“為什么”,是講銀河。“為什么銀河看起來像一條河?”,“因為它由無數的星星組成,星星之間雖然彼此距離遙遠,但在更遙遠的觀察者看來,它們是如此的靠近,就像河里的水珠連在了一起。”

當時的我對于這個答案持懷疑態度,我沖出門外看著彼時還算清澈的夜空,那是一個掛著新月的仲夏,天狼星和北斗清晰可見,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黯淡星宿,鑲嵌在黑色的夜幕上。書中告訴我,地球也在銀河的旋臂上,也就是說位于銀河另一端的觀察者看來,我們太陽系也是河里的一顆水珠。但為何夜仍是黑色的,我們離其他水珠如此遙遠?

我回到屋里,打開浴缸的龍頭任其充盈,然后將手指伸進水面再劃出,我凝視著指腹上遺留的那一顆水珠,覺得它大概就像地球,我們被大河所拋棄,河里的億萬水珠歡快地膠著、碰撞,做著無規則運動,它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們這顆水滴的存在。

我在那一刻如此的憂傷,以致有落淚的沖動,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彼時由于詞匯量的不足,我還不知道這種感覺的稱謂,這時王智靠了過來,他仿佛看得見我的心,說哥哥,你孤獨了。

2

我叫王智,是王睿的孿生弟弟。雖然我只比他晚10分鐘來到這個世界,但我哥告訴過我,10分鐘足以讓地球在宇宙中航行1.8萬公里。按照星座論的觀點,我跟他的命格落在不同的星盤,難怪他喜歡天空,而我熱愛大海。

這也是我在填報高考志愿時決定離家遠行,去海邊念大學的原因。跟哥哥在四姑娘山灑下熱淚一樣,我也永生難忘我初三第一次見到大海的感受,那是在青島,冬日的陰霾籠罩著海岸線,勁風像刀鋒一般拂過我們的臉,王睿拉著我堅持要回車里去,而我卻紋絲不動,不是我裝逼或有城府,我是被大海所震懾,以至于寸步難行。----那和我在夢里見到的大海一模一樣,它從來就不是熱帶海灘的碧藍旖麗,而是令人生畏的深邃。

我指著天邊的一個黑點問王睿,哥,那是一艘漁船嗎?王睿說他啥都沒看見,也難怪,他把腦袋蜷縮在羽絨服里,海對他來說就是眼前的衣領。而我敢肯定那是一艘船,雖然不知道其用途,也不知道為何在如此冷峻殘酷的日子它還會出海,但它就在那里。

跟王睿一樣,我對海的興趣始于6歲生日,我倆得到了一套《十萬個為什么》,我如饑似渴地翻閱著第四冊,那里面有大海的秘密,整整70多個問題。而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個:我們對大海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答案是很少。

大海有著太多的秘密,哪怕寫一本《一億個為什么》都無法窮盡。大海的城府太深,而我熱愛它這一點。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王睿正對著浴缸發呆,他雖然沒有告訴我原因,但我知道他正為了一顆手指上的水滴而傷感。

我哥不行。

我走上前去告訴他,哥哥,你孤獨了。

王睿問我孤獨是什么意思?我說孤獨就是你手指上的水珠,他離開了集體,所以會孤獨。

王睿說你狗日的詞匯量挺大哦,哪里學的?我說我也忘了,好像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個詞。我拉著王睿的手,將他的手指放回水中。“這顆水珠又回到水里啦,它不再孤獨,你也不要難過了。”

“弟弟,咱倆永遠不會分開的對不,所以我永遠不會孤獨。”王睿突然問我。

“是的。”我抱住他。

3

我本科畢業前得到一次碩博連讀的機會,而我接受了。我的專業方向是反物質,這個人們遍尋不著的東西是如此的吸引我,這同樣始于和王智的一次討論。

在中學的時候,我跟王智對6歲生日時的話題有了一次引申,當時我關注到物理書上的一則內容,說根據天文學家的計算,銀河系和仙女星系會在40億年后相撞,雖然星球之間距離很遠,但仍存在一定的幾率恒星和恒星剛正面,也就是說也許到那一天,太陽將會在星系碰撞中湮滅,地球將不復存在。

我告訴王智,我們最終也會像水滴回到水中一樣,和其他星星相會。那一天我們就不再孤獨。

王智反唇相譏,說地球都沒了,還不孤獨個雞兒。他翻開物理書,指著另一節課的內容給我看,這節課講了分子的概念。書本告訴我們,哪怕是細小的水滴,也是由無數的水分子構成。“哥,你看水珠其實并不孤獨,他有那么多的分子。你覺得我們孤獨,是因為你總是盯著天空,你為何不看看大海,大海有一切。海里有魚,有生蠔,有扇貝,有象拔蚌,還有很多不為人類所知的怪物,它們是我們的伙伴,你是不是嫌棄人家低等?要知道人類的祖先也是從海里游上岸的。水分子不會覺得自己孤獨,魚也不會,因為它們愛著海。而你明明生活在地球上,卻總念著地球之外。”

我不想跟弟弟爭執不休,那樣會傷感情。我承認他說得有一定道理,不過他明明生活在內陸,卻像一個精神象拔蚌一般眷戀著大海,比我也正常不到哪去,誰叫咱倆是孿生兄弟呢。就如他不屑于我對天空的感情一樣,我也理解不了大海有啥值得深愛。我第一次見到海是在青島,我全程縮在領子里,但不僅僅是因為海風,更重要的原因是海的顏色讓我生畏,那種陰霾的深灰我總覺在哪里見過,但又想不起來。

“星星總會相會的”,抱著這個念想,我矢志不渝地考進了物理系。之所以沒有選擇天文學專業,是因為除了星星之外,我對宇宙的基本規律同樣感興趣,記得中學時第一次讀到屈原的《天問》,我對其向天地人倫發出的一切疑問深以為然,要不是因為跳河,屈原沒準先于牛頓兩千多年發現萬有引力定律。------屈原的故事鞭策著我,要了解星星是如何運行的,還得像牛頓、伽利略、拉普拉斯那樣從基本規律做起。

在本科的學習中,我第一次接觸到反物質的概念,反物質的概念是英國物理學家保羅·狄拉克最早提出,他在1928年預言,每一種粒子都應該有一個與之相對的反粒子,所有參數完全一樣,除了電荷正負相反。由此引申開來,只要物質總量足夠大,宇宙中一定會存在和某個物質毫無區別只是電性相反的“反物質”,例如宇宙的某處會有一個“反王睿”,他和我長得完全一樣,但是個負電量的我,因為這個特性,他和我一旦相遇即會灰飛煙滅。

我突然想到,既然有反王睿,那也應有反地球的存在,它也許遠在億萬光年之外,但不是不存在這樣的可能:這個和我們一模一樣的反地球,正在像仙女星系一樣朝著我們航行,總會有一天它會和地球相遇,然后湮滅。

在那個時候我還不了解射電望遠鏡的原理,我天真地以為只要天文望遠鏡的口徑足夠大,在目鏡前鍥而不舍地尋找下去,總有一天會看見這個“反地球”的存在。而根據反物質的定義,在那一瞬間,反地球上的“反王睿”,也在反望遠鏡前看著我。

多么迷人的理論,這就是我選擇反物質作為我碩士和博士研究方向的原因:在湮滅之前,我們會相聚。

4

同哥哥一樣,我確定我的研究方向也是在本科,在選修課《海洋生物學》的學習中,我認識了腔棘魚這個物種,它活在恐龍時代甚至更早,被推斷滅絕于6000萬年前,同恐龍一樣成為歷史的灰燼。但在上個世紀30年代,南非的漁船竟然捕捉到了一只活的腔棘魚,漁民還沒等科研人員到來就把它吃掉了。在那之后二戰爆發,沒人在意一種海洋生物的死活,只有一位叫史密斯的教授在鍥而不舍地尋覓著第二條腔棘魚。----他于1952年在科摩羅群島發現了第二條,在那之后,人們在南非、印尼等地發現了數十條腔棘魚,終于能夠下達結論:腔棘魚沒有滅絕。

我覺得腔棘魚是自己的同類,它生活在海洋生物集體向陸地遷徙的年代,自己也與時俱進地進化出了四肢,卻不知為何又回到了海洋里。

“腔棘魚也熱愛大海。”我從那時開始,就萌生了要去南印度洋研究腔棘魚的念頭。我想當面問問它,你在3億年前為何會逆著歷史進程,死也要回到海里?

而王睿是這樣解釋這個問題的,腔棘魚應該是在某日抬頭看了一眼銀河,感到了蝕骨的孤獨,于是就跳回了海里,本質上是一種對生活的逃避。

“還記得那節中學物理課上你是怎樣教育我的么?‘水滴里有無數的水分子,所以水不孤獨。’照此理論,大海就是世上最不孤獨的東西,而陸地上的空氣分子密度比水分子低得多,陸地不行。腔棘魚害怕孤獨,所以回到了海里。”

“是啊哥,大海里什么都有。哪怕是你鐘愛的太空探索,人們也總是對可能存在海洋的星球充滿興趣,例如火星、木衛二。因為有海,就意味著有希望。”

本科畢業后,我申請到了位于開普敦的MTE studios的職位,其負責人是著名的“腔棘魚教授” Mike Bruton,他的項目之一就是對腔棘魚的研究和保護,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我終于能夠在南印度洋和腔棘魚親密接觸了。

在23歲那年,我去了南印度洋尋找腔棘魚,而王睿留在了成都,在中科院成都分院的高能物理實驗室里制造反物質。我們在物理意義上分開了。

王睿有點傷感,他說九寨溝沒準也有一些上古怪魚,可能還有哥斯拉,你為何非得跑到地球的另一端?

我說哥,九寨溝不是海,就像你的實驗室也不是宇宙。如果現在能到仙女星系,你肯定就去了,你只是去不了而已。無論分離多遠,我永遠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你,就像你鐘愛的反物質,它始終在宇宙中有另一個自己,不是么?你不會孤獨。

5

王智說得一點沒錯,我們把自己關在幾百平米的實驗室里尋找宇宙里廣泛分布的東西,只是因為我們去不了宇宙而已。人類曾經守株待兔般地仰望太空,期待反物質自己撞上門來,但是幾乎一無所獲。

人類第一次獲得反物質存在的證據,是在1932年,美國實驗物理學家卡爾-安德森在加州理工學院的威爾遜實驗室里第一次觀測到了帶正電的電子,從而驗證了狄拉克的預言。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人類制造出了不計其數的反基本粒子,歐洲核子中心的低能反質子環在服役的 14 年間共產生了超過 100 萬億個反質子;1995年,低能反質子環甚至制造出了9個氫原子,盡管只存在了極短的時間就和無所不在的正物質碰撞湮滅,但從粒子到原子的突破,標志著人類真正制造出了反“物質“。到了21世紀,我們已經能像生產垃圾食品一樣量產反原子,但苦于同正物質的反應,仍然難以保存長久。而我所在的高能實驗室的研究項目,是用強磁場將“反原子”封裝,將其同正物質隔離開來,維持其存在時間以進行觀察研究。

實驗室主任老劉打了5個報告才獲得這筆經費,從日本進口了獲得能制造出超過500特斯拉穩定磁場的設備,接下來,我們只需要把實驗獲得的反氫原子引入磁場,就能獲得長壽命的反氫原子,甚至可以進行直接測量,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只能研究磁場中留下的路徑信號以證明其存在。

我激動地給王智打去電話,同他分享我們的工作進展。我舉了一個通俗的例子幫助他理解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實驗的意義所在:這相當于人們過去只能通過真假難辨的照片來論證尼斯湖怪的存在,而你們馬上即將在尼斯湖捕獲一條活生生的蛇頸龍。你說你會不會激動得睡不著覺?

王智在電話那端答非所問:“哥,我真的發現了一條蛇頸龍。”

“呸,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嘲笑道。

南印度洋的海風讓他的聲音變得時斷時續,而在那一刻,我也沒有心思去探究他口里的“蛇頸龍”是什么,哪怕他給我釣回來一條林志玲,對我來講也比不過一顆只能存活幾個小時的反氫原子。

6

有時我真覺得雙胞胎是存在心靈感應的,王睿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躺在宿舍的沙發上進行腹式呼吸,以強行壓抑渾身的肌肉震顫。----那源自激動引發的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而電話的另一端,王睿竟然也同樣激動得難以自抑,雖然我不大清楚他的緣由,海風太大,我壓根聽不清他那些高深莫測的術語。

王睿見狀給我舉了個深入淺出的同業案例,說好比我發現了一條活的蛇頸龍,----這就是我認為的心電感應之所在,因為就在兩小時前,我真的看到了一條蛇頸龍。

我們的腔棘魚觀測站設在南非iSimangaliso濕地公園的Sodwana灣,那里有400海里長的勘測帶,據Bruton教授估計,這個勘測帶里有超過30只的腔棘魚種群存活。它們是地球上最后的腔棘魚。

之所以在這里設立觀測站,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意大利的能源巨頭ENI集團計劃在Sodwana灣附近鉆探深水油井,這對腔棘魚的存續無疑是毀滅性的不利因素,一旦發生海油泄露,附近的海域將寸草不生。Bruton教授一直致力于推動ENI集團在該處油井采用最高安全和合規標準,這分散了他大量的科研精力。----ENI集團宣稱他們對石油鉆探項目進行了強制性環境影響評估,但評估報告并未提及對腔棘魚的潛在威脅,相反,報告認為在第一批勘探井旁并不存在腔棘魚。他們大概清楚,腔棘魚由于特殊的呼吸機制,比起其他海魚對油污更加敏感,所以只要不能證明腔棘魚的存在,他們就無須采用最高安全標準。

而我最近的工作就是在Sodwana灣觀測腔棘魚,一旦發現其存在證據,就能據此向第三方評審機構申請提高油井的安全等級。我每天4點起床,在監視器前一坐就是12個小時。

我們在方圓60公里的水下放置了18個紅外高清攝像頭,晝夜不停地捕捉著腔棘魚的身影。但連續2個月我一無所獲。南印度洋的海水碧藍清澈,海生物可謂琳瑯滿目,從鯊魚到鲼類,從棘皮動物到浮游生物,多得罄竹難書,我甚至還看到了兩頭儒艮。但我沒有發現腔棘魚。在高分辨率的照片和影像資料中,從浩如煙海的文字記載里,我早就把腔棘魚的形象爛熟于胸:它體長超過兩米,魚頭呈矛尖狀,魚鱗像鎧甲一般堅硬。最引人矚目的是其粗大無比的魚鰭,在胸腹下方各長有一對,就像爬行動物的四肢。事實上腔棘魚的確能運用這四只魚鰭在陸上行走,它當年就是用魚鰭從海里爬上大陸的。只是后來又爬回了海里。

但在監控室的18面監視器組成的大屏里,我遍尋不著這個早已進夢入魄的身影。

2019年4月1日,大概是我化成灰都無法忘懷的一天。這天風暴來襲,海水渾濁,觀測站給我提前放了假,我正在享受難得的懶覺,忽然聽得電話響起,是Bruton教授,他極少輕易來電,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發現。

我睡意全無地接起電話,教授語調急促地告訴我,他們在7號觀測點捕獲了一只腔棘魚,我連滾帶爬地跑去了監控室,把7號監視屏的分辨率調到最高,我看見一只閃著青光的大魚在水中游弋,這是矛尾魚,正是1938年人類捕獲的第一條腔棘魚亞種。我感到一股熱流涌上盆腔,將尿未尿之時畫面突然一轉,Bruton教授滿是胡茬的大臉出現在屏幕中,“王,愚人節快樂!”

原來剛才的視頻并非實時監控,而是90年代在印尼水下拍到一只腔棘魚的錄像,教授來了個偷梁換柱,為了過個愚人節真是苦心孤詣。

挺好,不然我就真的尿出來了。

我萬念俱灰地回臥室補眠,卻輾轉難眠,我總覺得剛才在7號之外的監視器里看到了什么別的東西,雖是余光所及,驚鴻一瞥,但它就像一劑濃縮咖啡直灌心房,讓我心驚肉跳,如睡針氈。

我再也按捺不住,一躍而起回到監控室。18個顯示屏中除了洶涌翻騰的海浪別無他物。在這陰霾的風暴天,一切生物大概都躲藏了起來,沒有誰敢于和狂怒的大海爭鋒。

我注視著灰色的海水,覺得它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我小時候第一次在青島見到的大海,殘忍、冷酷,沒有絲毫的柔軟和浪漫,我突然發覺它就像我的眼睛。在這樣的海水里,有什么生物敢出來逐浪揚波?

難道我剛才產生了幻覺?我不死心,調出半小時之前的錄像逐幀查看,終于在第17分鐘左右看見了那個令我顫栗的實體:

乍一看就像巨大的龜殼探出了一個龜頭,I mean蛇頭,它的身體寬大扁平,尾部短小,脖子長得驚人,鼻孔靠后位于眼睛附近,四肢是三角狀的肉質鰭腳。它以前后鰭交替拍水前進,顯然是用于保持平衡,在翻騰的海浪里穩得一比。

這是我們在博物館的化石架上,在所有國家的生物課本里,在各色水怪傳說中,在國家地理雜志里臨摹過的,只存在于遠古和夢境中的海獸,蛇頸龍。

蛇頸龍轉過頭正對著攝像機,我清楚地看清了它額頭上一道十字形的傷疤,以及它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訴說著巨大的痛苦、難以名狀的憤怒,還有期待。

我感到下身一熱,----尿只會遲到,不會缺席。

7

捕獲反氫原子的實驗定于2019年4月2日進行,實驗的原理是在制造出反氫原子的瞬間,將溫度降低到接近絕對零度,因為通常反氫原子產生時擁有極高的溫度,運動速度太快,很難控制其不撞向試驗器皿。故劉教授小組計劃在極低溫度中捕捉反氫原子,然后用強磁場將其封裝,計劃維持接近600秒的存在時間。

這10分鐘的時間足以讓團隊用激光測量其躍遷頻率等特性,觀察它與氫原子在電荷之外的異同,更重要的是,團隊計劃測量反氫原子的重力。我們的目的是解決這樣的疑問:對于質量相同的物質和反物質,引力施加的影響完全相同嗎?

或者換個更通俗的說法,反物質會下落嗎?

實驗在上午10點開始,我們在高能實驗室的粒子加速器中用接近光速的質子轟擊靶核生成反質子。再加速反質子轟擊氚核產生正電子。接下來我們用反中子流將加速器中的數萬個反質子和正電子轟入柱狀強磁場中,我們稱之為磁場阱。在磁場阱的束縛下,反質子和正電子將會被降低到幾乎為0 的速度,其溫度接近絕對零度,在這種情況下,將可能形成穩定的、速度為0的反氫原子。

由于粒子的運動是不可預測的,所以反氫原子的形成只是概率上的可能。我緊張地盯著顯示器,那短短5分鐘的加速時間對我來說是如此的漫長,由于實驗的高昂成本,我們的經費只能進行一次,如果捕獲不到反氫原子,那非但實驗宣告失敗,我們這個組建了5年的團隊也會面臨解散。

我們無法直接觀測納米級別的磁場阱中有無反氫原子的存在,但我們用激光進行探測,如果磁場阱里存在反氫原子,它會吸收光子然后躍遷到更高能級,之后反氫原子會回到較低能級,然后釋放出光子,通過對光子的測量,我們就能探測到反氫原子的存在。

在顯示器出現光譜的一瞬間,整個實驗室像生石灰遇到水一般沸騰,我們確定那是反氫原子進行能級躍遷釋放出的光子,因為它和氫原子能級躍遷的光譜完全一致。-----這個實驗在歐洲粒子中心已經有過先鑒,所以并非我們的創舉,但同樣值得激動,至少說明我們成功制備了反氫原子,而且保存時間比任何一個同行都長。

我立即想到了我那遠在萬里之外的弟弟,我給王智打去視頻電話,邀請他一起見證我們測量反氫原子重力的時刻。王智盯著屏幕看了半天,問我反氫原子在哪里?我告訴他,我們無法直接觀測到原子下落的軌跡,但我們能夠通過測量原子在引力場中下落時的電磁輻射來判斷其運動。

也就是說,在我們撤去磁場的瞬間,如果接收到了和預期值一致的電磁輻射,那么就說明反物質和物質一樣,也會受制于引力。這幾乎能對反物質的特性蓋棺定論:除了電荷符號相反,它和物質沒有任何區別。

關閉磁場的那一刻,我的心緒怎么形容呢,后來王智曾經告訴我,和他在監控錄像中看到蛇頸龍的瞬間差不多,總之是一種詭異和震撼交織得無以復加的感受。我們沒有觀測到預期的電磁輻射,更不可思議的是,系統顯示,在這納米級別的狹小空間里,有光子被吸收了。

也就是說,非但未出現電磁輻射,還發生了能量衰減。唯一合理的推測是:反氫原子在引力場中上行。

8

我哥告訴我,如果實驗室有一臺放大倍數無窮大的光學顯微鏡,那么在那個瞬間,我們能夠看到反氫原子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向上飄去,就像幽靈。由于經費問題,他們在短期內無法重復這一實驗,所以只能在實驗報告中總結,該觀測結果是由于實驗誤差導致。

我知道這不是我哥的本意,我在視頻電話里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抹深不見底的黑色,就像被星星拋棄的夜。這眼神讓我明了他的震撼程度,他絕對不會接受“實驗誤差”的解釋。

我理解他,就像觀測站沒有人相信我看到的是一只蛇頸龍,他們認為那是一只姥鯊,或者干脆是一個該死的愚人節玩笑,有人把蛇頸龍的模型扔到了海里,就像Bruton教授用腔棘魚的錄像捉弄大家。

Bruton教授語重心長地教育我:王,蛇頸龍這樣的生物,就算挺過了白堊紀末期的大滅絕,也必然是朝著小型和高速化的方向發展,否則它如何是鯊魚和虎鯨的對手?鰭龍類本是大自然在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的過渡產品,它不可能適應得了當今的海洋。何況如果蛇頸龍真的還存活在現代海洋里,你不會認為整個印度洋只有這一只吧?要知道,蛇頸龍的骨骼化石表明它并非深海生物,在淺海里有如此巨大的東西存在,人類征服和探索海洋那么多年,無論如何不可能一只都沒見過。”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蛇頸龍挺過了白堊紀大滅絕,然后進化成了深海生物?要知道無論是滄龍、鯊魚還是鯨,他們都不會去到深海,所以那里有很多遠古的物種留存下來。就連腔棘魚也屬于深海硬骨魚,所以它能活到今天。”

“那你的蛇頸龍為何會來到淺海?上來過愚人節嗎?”教授和同事們哄堂大笑,他們在節日里喝得不少。

深海和淺海就像兩個互聯不互通的世界,淺海生物去了深海會被水壓弄扁,而深海生物要是浮上淺海,其身體會在低水壓中迅速膨脹,甚至自爆。這是海洋生物學的基本常識,所以如果蛇頸龍真的進化成了深海生物,它是沒有理由來到淺海的。

據我們所知,在日本海域常有一些深海魚類(例如皇帶魚)偶爾會主動上行到淺海,因為日本海域經常出現海底地震,它們是被嚇到淺海來的,這也是皇帶魚又名地震魚的原因。但Sodwana海灣并不處于地震帶,我們的觀測站很少見到深海生物。這同樣也是腔棘魚難以被發現的原因。

當天晚上我沒有喝酒,但在夢里我表現得比宿醉還激烈。我夢見在鏡子里看到滿臉鮮血的自己,仿佛即將死去,我明明未感到任何痛楚,那鮮血從何而來?我仔細端詳鏡中人,那個“我”的眼睛是黑色的,那不是我,是王睿。

“王智,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對不對?”鏡中人問我。

“哥,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會怎么樣?“

“我會來找你,無論你在哪里。”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枕頭上滿是淚痕。

“我會來找你,無論你在哪里。”

“我會來找你,無論你在哪里。”

這句話是如此清晰,它一遍遍回蕩在我耳邊,渾不似夢。我爬起床走到陽臺上,風暴仍未過去,夜空中一顆星星都沒有,甚至連云的形狀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

9

你可曾有過在某一瞬間,無端地想起一個人?我有過,我此時此刻就在想王智。我時常覺得,這大概是一種心靈感應,或者說雙胞胎之間真的存在某種超距作用,他們能彼此聆聽得到對方的呼喚,無論相隔多遠。

在宇宙中只有一種超距作用,那就是基本粒子的量子糾纏,我身為理論物理工作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一點。但我總覺得雙胞胎這東西太過神奇,還真像兩顆基本粒子。

我記起小時候那本《十萬個為什么》,書中寫道:好比你找不到兩片一樣的樹葉,你也找不到兩個不同的電子,所有的電子都是一樣的。

就像我和王智。不,我和王智還是有些許的不同。所以嚴格來說,我跟他更像電子和反電子,幸好我們遇到了并不會湮滅。

北京時間已是凌晨,我放下手中的實驗報告,來到實驗室不遠處的24小時大排檔點了幾串烤魷魚,還有啤酒,這是王智最愛的食物。王智總是在體檢中測出比我更高的尿酸,這也是咱倆為數不多的生理差異。誰叫他總是吃那么多海鮮呢。

我的酒量不如弟弟,才喝了三瓶啤酒就已經醉眼朦朧。我被東方的天際所吸引,那里已經一片火紅,很快將有一輪朝陽從這里升起。我突然想起小學時,在一節自然課上我舉手問老師,為何太陽從這里落下去,然后從大地的另一端升起來,它為什么不從落下去的地方升起呢?難道太陽會瞬間移動?

老師解釋道,你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你的視線被大地擋住了。我們可以做一個思想實驗,想象一下地球是透明的,那你會看見太陽繞著你轉圈,它既不會“落下”,也不會“升起”,在這個圓圈上不存在起點和終點,或者說,起點即是終點。

我至今仍然感激我的自然課老師,他對一個小學生做出這樣生動又富有哲理的解釋,足以影響到這個孩子的世界觀。我到今天都對當時的對話念念不忘,尤其在酒后,仿佛覺得腳下的大地真的變得透明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宇宙中自轉,太陽圍繞著我做相對運動,周而復始,無始無終。

“這會不會就是真相?”我問自己,喝多的人就是這樣,會在哲學層面到達平日所無法企及的高度。

“那顆該死的反氫原子,它在地球的重力場中像長了翅膀一樣上升。那么是不是存在某種世界觀,上升和下降在這個世界觀里是同一件事?”

想到這里,我踉踉蹌蹌地起身,決定回到實驗室。我睡意全無,在潛意識里,我有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這想法是如此的可怕,但我必須一探究竟。

10

“地震魚,又名勒氏皇帶魚,在大海航時代它是惡魔的化身。這種魚之所以被人們和災難聯系到一起,是因為一旦有皇帶魚游翔淺海甚至擱淺,總是會有地震或海嘯接踵而至。

現代海洋生物學家有一種觀點,皇帶魚之所以能夠感受到地震,大概和它極其靈敏的聽覺器官有關,長期在黑暗的深海生活讓它進化出了比一般生物靈敏得多的聲波感受器,用于定位遙遠的獵物。正因為如此,它能感受得到大地震前的微型地震,所以往往在災難來臨前游向淺海躲避。

那么,蛇頸龍會不會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來到淺海?基于這個假設,我們應該在海里架設寬頻聲波接收器,一旦有異常聲波出現,就有可能在該區域的淺海觀測到蛇頸龍。”

以上是我今天的觀測報告,Bruton教授對此頗為不滿,他讓我把重心放在腔棘魚身上,趕緊把那不切實際的蛇頸龍給忘掉。他不明白我為何對這個消失了6000萬年的家伙那么感興趣。

“教授,你為何要致力于保護腔棘魚?它不也該在6000萬年前就滅絕了嗎?”我問他。

“腔棘魚是屬于魚類和兩棲類之間的生物,它是進化論的完美證據,它為何能扛過白堊紀大滅絕,又扛過6000萬年的漫長時間,一直活到今天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就像一個時間穿越者,也許人類永遠都無法找到原因,但它不應該滅絕在今天。否則,我們如何向時間交代?”

“教授,我還記得大學的第一堂專業課上,老師告訴我們地球每年都會有超過100種動物宣告滅絕。如果每滅絕一種動物都需要人類作出交代,那么我們如何交代得過來?我參加這個項目的初衷,也是對腔棘魚抱有無以倫比的興趣,但是如果它終將滅絕,我希望您和同事們不要自責。我們無需對對時間有什么交代,因為這是時間自己的選擇。

至于我為何如此著迷那只我自以為看到的蛇頸龍,那種感覺很難描述,我在監控中捕捉到它的一瞬,仿佛看清了它的眼神。那個眼神很讓我熟悉,似乎在哪見過,而且見過很多次。也許是在夢里吧?”

“好吧,王,我同意你的請求,你可以申請聲波接收裝置,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假設是挺有意思的。沒準腔棘魚也會被地震波震到淺海,和你的蛇頸龍一起。”

半個月后,我們在Sodwana海灣架設了8臺高靈敏度的寬頻聲波接收器,它能探測到3赫茲到50兆赫茲的聲波,并帶有聲吶定位裝置,7*24小時對附近海域進行聲波監測,一旦有異常聲波就會自動報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除了監測到一只海豚的超聲波,連個屁都沒聽到。要不是Bruton教授替我兜著,這個項目早撲街了。

異響的出現是在一個風暴天,8級的海風讓所有人都撤回到室內,大家就像上個愚人節那樣,在屋里飲酒、打牌,聽著屋外聲嘶力竭的海風,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

而我依然坐在監測器前,我有一種預感,窗外的鬼天氣讓我聯想起蛇頸龍出現的那天,大雨模糊了一切,灰暗的天際和海岸線連在一起無法分辨,太像了。

預感成真了,我們捕捉到了不尋常的聲響,它來自淺海,是一種人耳無法聽見的超聲波。既然聲源在淺海,那肯定不是地震波,會是動物發出的嗎?波的頻率遠高過海豚發出的超聲波閾值,我比對了一下資料,并非來自現存的任何一種海洋生物。

聲吶的定位報告顯示,聲源位于12海里外,離我們并不遠,但那里并沒有布置監控攝像頭。于是我不顧教授阻攔,執意出海前往聲源所在處一探究竟。

我開著快艇在海浪中顛簸,我一直克服不了暈船,今天卻毫無感覺,巨大的緊張和激動戰勝了生理上的不適,我只感到握著方向盤的手在顫栗。

快艇很快就到達了聲吶標記的聲源所在處,我無比失望,那里什么都沒有,準確說是沒有我想象中的東西,卻有著一座巨大無比的建筑,這是意大利ENI集團的海上油井。謎底揭開了,原來那神秘的超聲波是人工發出。----在暴風雨天,移動式油井會調整支柱和樁腿深度,以加固井身,通常會用聲吶裝置對海底進行定位,這超聲波就是鉆井平臺發出的。

“Vaffanculo!”我用意大利語罵著娘(為了時刻準備同ENI集團撕逼,我們每個人都自學了意大利國罵),一邊調轉船頭準備回程。我頓時感到了巨大的眩暈感,8級的風浪蹂躪著我的前庭神經,再有最多2分鐘我就要吐了。

直到我看見那個灰色的影子,在離快艇20米遠處,它在沸騰的海面上乘風破浪。它長脖扁身,只用前鰭劃水,那是我在教科書和夢境中見到過無數次的生物。那也是我的愚人節回憶。

看來它真的不是一個玩笑。我的蛇頸龍。

11

“宇宙誕生的時刻,物質和反物質粒子在真空中成對出現,然后很快湮滅。”現代物理教科書上一直都是這樣寫的。

我陷在實驗室里舒適的沙發椅中進行著一個思想實驗。我在思維中回到了宇宙初生,懸浮在真空中,周圍沒有太陽,沒有恒星,只有幽靈般突然出現的一對對物質和反物質粒子,但很快它們就會相遇,然后灰飛煙滅。

“物質和反物質粒子在真空中憑空誕生,根據能量守恒定律,它們的誕生需要向真空借走能量。當他們湮滅的時候,又會釋放出能量還給真空。所以宇宙的總能量還是守恒的。”物理書如是寫道。

在真空中借能量,然后誕生,這種事未免也太玄了,就好比你找銀行借錢,總得用信用或者實物進行抵押,而你什么都沒有,甚至連“你”都不存在,銀行把錢借給誰?

所以,我們是否能換個世界觀來解釋這個現象?比如,在借錢之前,“你”其實是存在的。“你”一直都存在,就像太陽一直都在,所謂的“落山”和“升起”只是被地球遮擋住了光線而已。

如果物質和反物質粒子一直都存在,它們的誕生和消失就像圓圈上的同一個點,只是接下來向不同的方向前進。這個圓圈哪怕大得和宇宙一樣,但只要它是閉合的,向不同方向前進的東西最終會在那個點重逢,再次“誕生”和“消失”。

也就是說,也許根本就不存在誕生和湮滅,那一對粒子一直都在。只是出于某種原因,在某些時候,它們不存在于我們的世界觀里。”

上述是我實驗報告的開頭,寫得就像一首行吟詩。在此之前,我腦海里總有一片混沌的烏云,我始終覺得反物質呈現同物質相反的引力特性這事似乎在什么理論里見過,因此我遲遲不愿完成實驗報告。

清晨的實驗室空無一人,滿身酒氣的我在閃現的靈光驅動下像吃了牛磺酸一樣興奮。“反氫原子在重力作用下上升,在本質上等同于它擁有負質量。但根據反物質理論,反氫原子的質量同氫原子是相等的,它不可能擁有負質量。那么,上一個把反物質粒子和負質量結合到一起的理論是什么呢?”

霍金的黑洞輻射。

教科書中對于霍金的黑洞輻射理論是這樣講的:

絕對真空違反了測不準原理,所以并不存在。當空間趨向絕對真空的過程中會產生正反粒子對,它們誕生的時候向真空借走能量,粒子對撞消失后又釋放能量還給真空,這樣就不會違反能量守恒。當這種量子現象發生在黑洞的視界邊緣,可能出現其中一個粒子被黑洞吞噬,而另一個粒子逃脫黑洞。這樣一來它們向真空借走的能量就無法歸還,為了遵守能量守恒定律,被黑洞吞噬的粒子必須具有負質量。所以黑洞的質量會因為這樣的作用而減少。從外界看來,黑洞好像在慢慢蒸發。

真空中突然出現和湮滅的正反粒子對

我注意到了這句話,“為了遵守能量守恒定律,被黑洞吞噬的粒子必須具有負質量”,負質量。

用某種世界觀看來,我們用強磁場將一個孤零零的帶電粒子鎖在一個固定的區域里,和黑洞吞噬粒子是同質的。

我有些顫抖,因為我覺得好像漸漸地在逼近一個荒誕的真相。

我拿起電話,把我的猜測告訴了導師。導師似乎還沒睡醒,他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然后反問我:如果反氫原子因為“黑洞輻射”理論呈現負質量,那么請問和它成對的氫原子在哪里?

我啞然,和真空中突然出現的粒子對不一樣,這個反氫原子是我們制造出來的。我們是人,不是真空,也不是創世者。

我反而松了一口氣,我寧愿那個荒誕的真相離我遠一點。

可我腦海里再次無端出現大排檔的那個酒后狂想:為什么反氫原子必須是我們造出來的,而不能是像漲落的太陽一樣永恒存在?

但如果它一直存在,那在誕生之前又在何方?

又或者,“誕生”這個詞匯在某種世界觀里是沒有意義的?

在這個瞬間,我終于明白古往今來自殺的哲學家和科學家為何會人格崩潰了,我體驗到了那種大腦滿溢得要炸裂、卻又似乎空洞無一物的感覺。

12

我打開攝像機對準蛇頸龍,在顯示屏中能夠清晰看到它劈浪前行的模樣,但我忍不住不時探出腦袋用肉眼直視它,仿佛屏幕中的蛇頸龍只是虛妄,惟有視網膜上的它才是真實的。

我發現了它額頭上的十字型傷疤,它和愚人節在監控里看到蛇頸龍竟然是同一只!

后來,我給這只蛇頸龍起名叫富爾, Fool,為了紀念發現它的日子愚人節(Fool’s day)。

富爾為什么會來到淺海,為什么又是在風暴天出現,它的出現和鉆井平臺發出的聲吶有無關聯?抑或這一切只是巧合?帶著這些碩大的疑問,我不敢靠它太近,保持著30米左右的距離,在斜后方同它平行前進。

富爾用船槳般的肉鰭撲打著海面,以7海里左右的時速向前游動,那是鉆井平臺的方向。這讓我不可思議:皇帶魚感受到微地震發出的震波后逆著波源奔逃,而蛇頸龍卻是向著波源挺近。

那個巨無霸一般的移動油井在視野里越來越龐大,直到占據了大半天際。雄偉的鉆井架高聳入云,平臺甲板足有5個足球場的面積。生活區燈火輝煌,在這暴風驟雨的傍晚沒有人想著石油,只有隆隆傳來的聲波顯示,樁腿的調校還在進行中。

圖為山船重工cj50自升式鉆井平臺

富爾越游越快,它沖著油井疾馳,我不禁有些擔心,這怪物要干啥?難道它只是饑餓難忍,認為那燦爛喧囂的勘探平臺上有無盡的佳肴?那可不太好,蛇頸龍再大,在這鋼鐵巨人跟前也和一只鯉魚沒有兩樣。聽說意大利人都是吃貨,我不想這6000萬年來的第一只蛇頸龍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我正在猶豫是不是打開探照燈吸引富爾的注意,只見它突然停了下來,隨著驚濤起伏,不再前進。這時我發現聲波也沒了,沒錯,看來富爾真是被聲吶吸引而來。當聲吶消失,它就像失去了導航信號,在蒼茫大海中不知所措。

我操縱快艇拐了個U型彎,背對著油井停在富爾10多米遠處。富爾正輕輕拍打著海水,鉆井平臺的燈光射在它深灰色的臉頰上,目光所向,似乎是遠處窗戶里觥籌交錯的人群。不然它還能看什么呢?

富爾,你在看什么呢?我很想問它。

富爾突然朝快艇游將過來,正好一個大浪打過,我驚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這小艇可不是蛇頸龍的對手,要是剛正面的話會撲街的。我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正準備操起方向盤奪路而逃,卻發現富爾不見了。起伏的海面上那片轉瞬而逝的白色泡沫告訴我,它潛入了海底,它回去了。

還好有這一攝像機的影像,我欣喜若狂地想,今年的諾貝爾生物學獎舍老子其誰。我正準備返航,突然一陣眩暈。-----鉆井平臺上強光大作,幾根雪亮的光柱把我和小艇籠罩其中。----我大概是被意大利人發現了。

幾艘快艇箭一般將我包圍,為首的一個穿著安保制服的鷹鉤鼻端著自動步槍瞄準了我。

我連忙舉起雙手,高喊“Se rendre! Se rendre!”這是我在某二戰電影里學到的意大利語“我投降”.

鷹鉤鼻一臉詫異地問我“You French?”

我后來才知道,電影里講的是法語,不是意大利語。當然這是細枝末節。總之經過簡單的溝通,我闡明了來意,解釋我不是來當商業間諜,而是來看蛇頸龍的。

鷹鉤鼻像民警看電信詐騙犯一樣看著我。

他讓我交出攝像機,我辯解道我是拍的蛇頸龍,并非拍你們。人家信我個鬼,一把搶過攝像機就給扔進了海里。他們押著我回到觀測站,幸虧他們認識Bruton教授,才把我放了回去,不然這場官司我是吃定了。

教授嚴肅地問我,知道這樣做有啥后果嗎?我結結巴巴地回答,拿,拿諾貝爾獎?

他說你要是我兒子我就揍你了,這里是公海,反家暴法是不適用的。你說你發現了蛇頸龍,證據呢?

我啞口無言。我的攝像機現在估計已泡出巨人觀了。

這下好了,沒有領導和同事相信我發現了蛇頸龍,甚至在一小撮人中有傳言,說我是中國政府派來窺探石油情報的商業間諜,打著間諜史上最浪漫的幌子:尋找蛇頸龍。

我怎么那么傻呢,意大利人就算知道攝像機里真的是蛇頸龍,他們也會毀掉證據的,否則這片海域會被冠以史上最強的環保等級,他們的油井第二天就會關門。

我請了年假,把自己關在離觀測站20海里的小島上。這里是一個療養院,白沙碧海,風景如畫。可它們治愈不了我,我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給王睿發去微信,他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信我的人。

“哥,我倒不是圖諾獎,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1977年日本瑞洋丸號漁船在新西蘭海域捕撈到海怪尸體的故事嗎?船長因為那怪物的尸體高度腐敗,執意下令將其扔回海里,以免影響所捕海魚。一名船員搶在尸歸大海之前拍下了照片并通過媒體公諸于世,全世界的生物和海洋學家都在痛心疾首地譴責這短視的船長,盡管多個國家立即派出船只前往同一海域再次廣撒網捕撈,但這無異于大海撈針。-----雖然后來科學家將這尸體定性為腐敗的姥鯊,但每個海洋生物工作者心里都清楚,那是人類的自欺欺人。

瑞洋丸水手所拍“海怪”尸骸照片

而我今天感受到了人類在40年前的痛心疾首。尤其在酒后,富爾的身影就像IMAX膠片一樣在我眼前來回。哥,你說我還能再遇到它嗎?”

“我覺得能。它還有那么多同類,哪怕是守株待兔,概率總是存在的。”王睿回復我。

“萬一,我是說萬一,這世上只有富爾一只蛇頸龍了呢?”

13

“萬一,我是說萬一,這世上只有富爾一只蛇頸龍了呢?”

王智的語音回蕩在我耳邊,久久不能消弭。

我不禁在腦海里又做了一個思想實驗:如果這世界上的蛇頸龍都長一個樣子,你隨機地和其中一只相遇,但不能同時遇到兩只或更多,那么,你就無法分辨這一次遇到的蛇頸龍和下次遇到的是否是同一只。哪怕這世上有50億只蛇頸龍,你連續兩次遇到同一蛇頸龍的概率只有50億分之一,但你仍然無法證明,你先后遇到的兩只不是同一蛇頸龍。因為它們沒有區別。

當然,即使在侏羅紀,地球上也沒有那么多蛇頸龍,而且事實上也不存在兩只一模一樣的蛇頸龍,你總能分辨出它們的區別,比如這只蛇頸龍不怒自威,另一只比較娘炮。但是宇宙中是存在遠比50億的數量更大、而且個體之間沒有任何區別的東西的。

基本粒子。

比如電子。

世上萬事萬物的構成都離不開電子,宇宙中的電子數量超過10的78次方量級。但在這個思想實驗的世界觀里,哪怕能把每顆電子都接見一遍,你也無法區別是不是見了同一顆電子10的78次方遍。

就此問題我和實驗室主任老劉展開了一番討論,我說宇宙中不存在好電子、壞電子、胖電子、瘦電子、穆斯林電子或是共產主義電子,我們所觀測到的所有電子,在電荷、自旋等參數上找不出任何差別,你怎么判斷這些電子不是同一個個體呢?

老劉說你傻了是嗎?你之前的思想實驗是“一次只能見到一只蛇頸龍”,而無論是在實驗環境中,還是肉眼所見,我們時刻都能同時見到不計其數的電子,它們在你跟前濟濟一堂,怎么還會是同一個個體?難道它還會分身術不成?

我拿出一張圖片展示給老劉,星星點點的質點圍繞一個圓形由密到疏,均勻分布在紙上。

電子云,用于描述電子在原子核外空間某處出現機會的大小

“電子云?”

“是的,電子云。這玩意讓我無法忘卻腦海里那個荒誕而恐怖的念頭。”

“展開講講。”

“這密密麻麻的影像豈不正像你剛才所說,無數電子在我們眼前濟濟一堂,但它其實就是一個電子。它無限分身,圍繞在原子核的周圍。”

“不,不一樣,電子云是一個位置概率圖,雖然是同一個電子,但它不可能在同一個時間既出現在這里,又出現在那里。換句話說,它雖然行蹤不定,但并不會分身術。”

“那假如,我是說假如,這顆電子具備穿越之術,它能在時間軸上正行和逆行。它先在時間軸上正向前進,在17點整的時候出現在A點,在17:05分的時候來到B點,然后它在時間軸上開始倒退,回到了17點整,此刻它來到了C點。

如果你是一個17點整的觀測者,在你看來,這顆電子是不是同時出現在了A點和C點?等同于在A點和C點有兩個電子?”

“是的。”

“這顆電子要是在時間軸上來來回回無數次,那么它在17點時會出現在無數個地點,在17點的觀測者的世界觀里,等同于有無數顆電子。”

“是的。”

“好了,那你如何證明我們宇宙中構成萬事萬物的10的78次方顆電子,不是同一顆電子在時間軸上來回10的78方/2次的結果呢?”

“我日你哥。”老劉一時理塞,只能對我穢語相向。

“可這和咱的項目有何關系?”老劉終于反應了過來。

“咱的項目是關于反物質的。不知你是否了解過理查德-費曼和其導師惠勒在上個世紀50年代非正式發表過的理論,在數學上,將狄拉克方程中時間的方向反轉,并且將電荷屬性同樣反轉的話,方程將保持不變。將這個數學推演推廣到物理世界,得到以下的結論:在時間軸上正向前進的電子,和在時間軸上逆向前進的反電子是同一個電子。

也就是說,所謂的帶正電的反電子,就是帶負電的電子本身,它倆是同一個體。所謂的湮滅,就是電子在時間軸上掉了個頭,向過去前進,同時釋放出能量而已。舉個例子,在17:05分的時候電子在時間軸上掉頭行駛,回到了17點整,而在17點整的觀測者看來,有兩個電子同時存在。這個觀測者在時間軸上正向前進,保持對兩顆電子的觀察,到了17點05分時,他會發現這倆電子在空間上相遇,然后同時消失。-----------他認為是電子和反電子相撞然后湮滅,其實是同一個電子在時間軸上掉頭了。

觀測者的世界觀和電子的世界觀 拳王用powerpoint傾情制圖

費曼進一步提出大膽假設: 全宇宙其實只有一個電子,這個電子在時間軸上來回前進,--------時間軸在這個模型里并非一根直線,而是一條閉合的曲線,也就是圓,它的起點即是終點。這顆電子從宇宙的創始走到末日,然后再從末日到開始,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然而在任何一個時間點的觀測者看來,宇宙中就如同電子云的圖片一般,有著無數的電子,這“無數的電子”構成了星辰和大海,構成了蛇頸龍和腔棘魚,構成了大腦和前列腺,構成了我和你。其實它們都是同一顆電子而已。整個宇宙,古往今來,從混沌初開到世界末日,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電子。”

前列腺

“不對啊,除了電子,構成世界的基本粒子還有質子、中子、光子、中微子。。。”老劉顫抖著反駁,就算全宇宙只有一顆電子,那其他基本粒子怎么解釋?

“你說得對,例如我們制造出來的反氫原子就是由一顆反電子和一顆反質子構成的,既然反電子可以是電子在時間軸上的反演,那么反質子為何不能是質子在時間軸上的反演?由此我們可以推廣到所有的基本粒子。也就是說,反物質是正物質在時間軸上的反演。

而我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電子、質子、中子、光子、中微子,甚至夸克,這些基本粒子其實不那么基本,它們還可再分解,最后分成一種不可再分的終極的基本粒子,我們管他叫睿子好了。全宇宙就只有一顆睿子,它在時間軸上來回,構成電子質子中子,再進一步構成精子卵子奶子。”

“太荒誕了,不,是太荒謬了。”老劉癱坐在座位里喃喃自語。

“是荒誕,但我覺得并不荒謬。這很好地解釋了人們關于反物質的幾個長期疑惑,例如在宇宙誕生初期,為何會有真空中憑空出現正反粒子對并向真空“借”能量這種不可理喻的現象?事實上,壓根沒有什么憑空出現,是反粒子逆著時間軸行進到宇宙誕生,然后逆轉時間方向開始正向行駛,在那個時間點的觀測者的世界觀里,就像是真空中突然迸發出一正一負兩個粒子。正粒子開始逆行的時候要釋放能量,反粒子逆行的時候就會吸收能量,這樣才能維持能量守恒。在那個時間點的觀測者看來,吸收能量自然就成了‘向真空借能量’。

至于霍金的黑洞輻射,霍金思想實驗的結果是正確的,但在費曼理論的世界觀里,壓根不存在輻射或蒸發一說。黑洞禁錮住正反粒子對中的一個之后,為何會蒸發質量?因為宇宙中本來就只有一個粒子,你把它鎖住了,它還如何在時間軸上來回,從而形成宇宙本身?黑洞的質量蒸發,只是把這個粒子吐出來而已。

這也解釋了咱們的實驗結果,反氫原子會呈現負質量,是因為強磁場不可能禁錮住一個反原子。又或者,用費曼的世界觀還有一種解釋:反物質呈負質量,是因為它對應的正物質在引力場的作用下朝著地心前進,而反物質在時間上反演這一過程,自然是反地心而行,這一反重力的性質在數學上等同于它具有負質量。”

老劉聽得奄奄一息,突然眼里迸發出精光,從座椅中彈起,向我拋出一個終極武器:“可如果反物質真的是由正物質在時間上反演而成,那么宇宙中應該含有等量的正反物質。為何我們極少能觀測到自然存在的反物質?”

“粒子的空間位置是概率化的,就像電子云一樣,雖然從整體上來看會呈均勻的分布,但是在局部不然。正反粒子很有可能會在局部聚集,我們也許恰好生活在一個正物質區而已。”

“好,如果你的假設是正確的,宇宙中應該有正反物質各自的聚集區,那么在正反物質的交界處會發生劇烈的湮滅,產生很強的伽馬射線,但是我們從未觀測到這種伽馬射線。這又怎么解釋?”

“你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解釋嗎?”我問老劉。

“想。你賣什么關子?”

“不是賣關子。。。。我首先申明,這個解釋只存在于費曼和我的世界觀,希望不用給你帶來消極情緒。以下是兩點解釋,

第一,根據單粒子反演的理論,這個粒子走到時間盡頭變成反粒子,再開始逆行,在這一瞬間發生我們認為的“湮滅”。雖然它在任意的時間點也會掉頭逆行,但是大多數的逆行,也就是大多數的湮滅還是集中在宇宙末日附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果宇宙正處于青壯年,那我們是看不到太多湮滅發生的。

第二,你做好心理準備:你認為人類沒有觀察到正反物質大量湮滅形成的伽馬射線,那是你的世界觀存在誤區。事實上天文學家觀測到了大量的伽瑪暴,只不過被我們定義為恒星演化、超新星爆發、中子星甚至黑洞合并所造成,沒人往反物質上考慮過。而近半個世紀以來的觀測數據發現,伽瑪暴的發生地雖然大多在億萬光年外,但從分布情況看來,呈逐漸朝地球密集的趨勢。光年是距離單位,但在距離分布上的聚集說明一個問題,在時間軸上,湮滅的發生正越來越密集。”

宇宙中的伽瑪暴

老劉被自己的深呼吸給噎住了,他結結巴巴地問,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什么?

“呵呵,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等不到宇宙末日,就已經被太陽系附近發生的伽馬暴給噴死啦。”我安慰著老劉。

說完我站了起來,走上前去狠狠捏了一把老劉的小臉,痛得他失聲高呼,“你瘋了嗎?”

“咱倆反正都是同一個基本粒子,我捏你也好,世界毀滅也罷,本質上只是一個基本粒子在時間軸上抖了一下而已。”

14

以下是我跟我哥的最近一次對話,從我的世界觀里看,也是最后一次。

“哥,我在昨晚又偷偷開快艇去了油井,又是一個風暴天。我馬上就要調離腔棘魚的項目組了,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機會。

在風暴天鉆井平臺照例會用聲吶輔助調整樁腳,如果這聲波真的和蛇頸龍的出現有關系,那我很可能會再次遇到它。

我在快艇上看著接收裝置里的聲波由弱變強,想象著如果人耳能聽到這超聲波,那會是怎樣的一種聲音?

它也許是一種規律的、類似蜂鳥快速扇動翅膀發出的超聲波,如果人耳能聽見,大概就像快速吐舌頭的略略之聲:

它也許是一種高頻但短促的呼叫,如果人耳能聽見,就類似“我日你哥~~”,“我日你哥~~”

它也許就像海浪的聲音。

我想起快艇上的聲波接收器是帶有升降頻功能的,也就是說可以降低該超聲波的頻率,使其變得人耳可聞。我如獲至寶,趕緊打開儀器的降頻功能,把聲波頻率降到20000赫茲以下,這是人耳的可聞范圍。

“嗚~~~~~~~”這聲音原來就像野獸的咆哮,空寂,寥遠,荒蕪,蒼遒。原來鉆井平臺發出的聲音如此文藝。

怪不得蛇頸龍會循聲而至,敢情6000萬年的時光讓它進化成了一個文藝青龍。

這時我發現,同前一次的觀測不同,聲波接收器還收到了另一個超聲波,它的頻率和鉆井平臺發出的超聲波完全一致,但是聲源并非平臺,而是在海里。更令我震驚的是,這聲源在快速移動。

我朝著聲吶標記的方向望去,奔騰的灰色海面上,有一個更深的灰色,它迎著風暴和波濤朝平臺疾馳而來,那是蛇頸龍。原來這聲波是蛇頸龍所發,那是它的呼叫。不,是回應。

我明白了一切,蛇頸龍把平臺的聲吶當成了同類的呼叫,每當暴風雨天鉆井平臺發出聲波的時候,蛇頸龍就會從深淵蘇醒,它冒著失壓的風險拼命上浮,來到海面尋找它的同胞。

這個鉆井平臺建成一年多,這樣的天氣少說有過50次。蛇頸龍們為何如此的執著?它們在寧靜的海底呆著,嬉笑打鬧親吻交配,豈非天倫?為何非要來到這變換無方的海面,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同胞?

我顧不上胸中的滿腔疑問,開足馬力跟上了蛇頸龍,它的速度遠超過上一只,足有每小時14海里。眼看離平臺越來越近,我猶豫了,我害怕蛇頸龍一潛了之,而我再次被意大利人當做間諜抓住,今次估計真要身陷囹圄。就在這時,頭頂突然云開霧裂,一束燦爛的陽光從云縫中傾瀉而下,晴天顯現,海水開始重歸碧藍。風暴漸漸平息,我的小艇不再顛簸。

這就是大海,莫測的大海。

來自鉆井平臺的聲波停息了,但蛇頸龍的聲波依舊。它的聲音經過降頻,在小艇的功放里愈發急促凄涼,我明白,它再一次失去了同胞的方向,換誰都得急,這他媽不是玩兒人家么。

蛇頸龍,回去吧。那不是你的袍澤弟兄,那是一個屬于工業時代的謊言。

這一次,蛇頸龍沒有知難而退,它仿佛知其不可而為之,怒吼著、咆哮著,全速朝平臺撲去。但我從叫聲中聽出,那不是執著,而是絕望,就像你永遠在獨自等待,等待一個一去不返的歸來。

哥,如果一個人總是讓你傷心,你會選擇毀掉他,還是毀掉自己?

我不懂龍語,不知道蛇頸龍作何選擇,但它義無反顧地朝鉆井平臺沖去,仿佛要和其同歸于盡,可它雖是恐龍(注:嚴格意義上蛇頸龍不屬于恐龍總目,并不是恐龍。),但同這工業巨獸比起來,它太渺小了。在逐漸平息的海浪聲中,我聽見它撞上鉆井架的悶響,這聲音在大海里是如此的低微,甚至讓平臺上的意大利人不屑一顧。他們不知道平臺下發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平臺下面有一個曠古絕今的傷心。

它終于還是被他們發現了。意大利人高呼著口號躍上快艇,就像80年前在北非戰場上那樣傾巢出動,圍剿一個哭泣的獵物。

“你龜兒快逃啊!!!”我對著麥克風大喊,然后將這段語音升頻,變成超聲波向平臺發去。

“我日你的媽哦!”我再次對著麥克風大喊,然后將這段語音用谷歌詞典翻譯成意大利語,向平臺發去。

蔚藍的海面幾許殷紅散開,蛇頸龍掛彩了。但人家6000萬年來和滄龍斗,和鯊魚斗,和虎鯨斗,你們幾個意大利保安算個球。蛇頸龍優雅地一扭屁股,一記神龍擺尾將意大利人掃得人仰船翻。

“Forza!”我對著麥克風吼道。

蛇頸龍好像聽見了我的呼喊,它轉過頭朝我游過來。我猛醒道:我用蛇頸龍的頻率發出聲波,豈不是會被它當做同類。這可不妙,我這小船經不住它的擁抱。我趕緊調低頻率,對著麥克風發出吐舌頭的聲音:略略略略略略。以及日你哥。就好比被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看上,為了讓她死心,當場往自己臉上抹屎。

蛇頸龍在離我10米遠處停了下來。在平靜的海面上,它和我一起隨波起伏。我又開始后悔,心想它一旦發現自己被騙,連龐大的鉆井平臺都敢撞擊,毀掉我豈不跟玩似的?

但它沒有。它只是把頭探出海面,朝我行了一個憂傷的注目禮。我看清它深灰的額頭頂端有一處十字形狀的傷痕, 是富爾! 它是富爾!

我掏出手機,想給它拍一張照片,然后發到因斯特格拉姆和新浪微博,我將成為世界的中心。但我沒有,在那一瞬間我改變了主意。它是大海最深的秘密,就讓這個秘密永存于海吧,人類不配擁有。

富爾潛入了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堆白色的泡沫,它們漸漸消散,隱去,就像一個再也不會解開的秘密。

哥,以上就是我和大海最后的故事,今晚我就要啟程回國了,回到成都,回到遠離海的地方。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向你證明蛇頸龍的存在,你會相信我么?

“弟弟,我當然相信你,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最后一個人相信你,那就是我。”

“謝謝哥。我在昨晚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我明白了童年時你為何會望著銀河流淚,看著浴缸里的水珠悲傷。你知道么,地球上大概只剩下富爾一只蛇頸龍了,這是古往今來最為孤獨的故事,我明白了你當年仰望星空的感受,就像富爾獨自在深淵仰望海面,聆聽一個謊言發出的呼喚。

“謝謝你弟弟,我小時候比較faggot,動不動就覺得自己可憐、人類孤單。現在我成天在馬路上繞著人群走路,巴不得獨自一人。”

“你不是獨自一人。就像你長期以來一直告訴我的,你還有我。你和我是世間的另一個彼此,就像你研究的物質和反物質。

“王智,既然說到這個了,我想跟你講一個故事。不管你當下的心境適不適合聽這個故事,我都要跟你講。”

“你講。自昨晚以后,不會有另一個故事能讓我更難過了。”

“你剛才說,蛇頸龍富爾是全世界最孤獨的生物,不盡然。它的故事也未見得是古往今來最孤獨的故事。你說富爾在深淵凝望海面,你可曾想過,海面也許是另一個深淵。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倆看《封神演義》,最后一集里有這樣一首詩不:

“先有鴻鈞后有天,神魔更在仙佛前。盤古揮斧開天地,鴻蒙初分日月現。刑天爭位喪性命,共工怒觸不周山。東皇太一御萬妖,女媧煉石補穹天。夸父逐日不可及,精衛填海何時完。神農救世嘗百草,燧人取火暖人間。軒轅神劍斬蚩尤,定海神針鎮海天。倉頡靈心巧造字,嫘祖養蠶抽絲繭。伏羲八卦稱神數,后裔神弓千秋贊。吳剛伐桂廣寒宮,嫦娥奔月為仙丹。三教共尊封神榜,西岐朝歌刀兵見。楚王女神巫山會,王母宴帝昆侖山。莊周夢蝶惹情思,望帝啼血化杜鵑。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紅顏一開顏。老子一氣化三清,佛陀舍身入涅盤。隋侯救蛇得寶珠,卞和獻玉軀體殘。神人相配遭天罰,孝子一怒裂山川。靈石萬載育心猿,三界震驚五行亂。玄奘西行求真經,劫難歷盡十四年。修得正果播天下,萬里神州萬世傳。地水風火憑造化,六道輪回豈無邊。無限神通非自夸,神魔仙佛實笑談。”

“當然記得,我那時能把這詞倒背如流。”

“嗯,這是封建時代勞動人民的世界觀,他們相信世間萬物是神所造,是一個個偉大的主觀意志所決定。到了近現代,我們自以為掌握了宇宙的至理,無論是哲學教材還是物理書,都告訴我們世界是由分子和原子構成,世間萬物的產生和消亡以自然規律為轉移。

而我今天要告訴你世界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

“就讓我改編一下《封神演義》的長詩吧,在我們粒子物理學的前沿理論里,世間萬物都是由一種不可再分的基本粒子構成,過去我們給它起名夸克,后來發現夸克也不是最小的量度,還有比夸克更小的粒子,在這里姑且叫他‘睿子’。

于是,這首詩就變成了‘先有睿子再有天。’”

“然后呢?”

“先有睿子后有天,睿子更在睿子前。睿子揮斧開天地,睿子初分日月現。睿子爭位喪性命,睿子怒觸不周山。。。。。”

“什么亂七八糟的?”

我簡要地將我給老劉講述的世界觀講給了王智。王智很聰明,對于物理理論一點即通。

“你的意思是,從混沌洪荒到時間盡頭,整個宇宙只有一個基本粒子?”

“是的。”

“可有一點我沒想明白,如果說粒子和反粒子的湮滅是粒子在時間上掉頭逆行,那人為制造出來的反物質湮滅,豈不是強行改變了它在時間軸上的路線?”

“王智,你怎么知道你所說的‘人為’,是真正的‘人為’?你怎么判斷你的選擇是出于自由意志,而不是一顆粒子在時間里的一個掉頭?”

“這。。。太荒謬了。”

“你說富爾在深淵,聆聽一個謊言的呼喚。而我們抬起腦袋仰望無垠的星空,卻不知道那也是謊言。”

“我不能贊同。哥。。。”

“王智,說句不怕你傷心的話,從昨天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弟,我和你是同一個實體,準確說是同一個粒子的分身。”

“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臉色蒼白?”王智對Facetime大喊,“你等著,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15

我醒來的時候只覺頭痛欲裂,睜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像是某種藥物的副作用。

我在一個光禿禿的白色房間里,除了四面墻壁和一張單人床,別無他物。白色的床單和身上的條紋睡衣提醒我,這里像是醫院。

我為何會在醫院?我不是應該在成都的高能物理研究所,或者南非的Sodwana海岸嗎?我掙扎著想下床,卻發現自己被皮帶捆在了床上。

我高喊著救命,怒吼著各種穢語,直到一個醫生推門而入。他摸了摸我的額頭和脈搏,吩咐護士今天的藥要加量。

我從醫生的胸牌反射里看見了自己,看見了我的眼睛。我的瞳孔不是黑色,也不是灰色,是棕色。

“醫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小李,你又在想什么?”醫生冷冷地反問我。

“沒事了。”我說。我望向窗外,那里沒有星辰也沒有海。只有一片鳥語花香,鶯飛草長。

這個世界真美好,不是么。

-end-